第1章 探望(1 / 1)

两个穿薄花呢子西装的青年走进北川路永康医院大门,穿过门诊楼右侧的小花园,直接来到后面的内科病区。在病区门口,他们被一中年人叫住了:“喂!先生,现在不是探望病人的时候。请止步!”

两人闻言,看着对方。

其中一个瘦高个子笑呵呵地道:“我们是来拜访内科医生李凤苍李老先生的。”

“噢……那可以,你们请进吧。”

两人进了住院大楼,并没有去找李医生,而是走进护士站办公室,问道:“你好,我们想找一位姓蓝的护士”。

值班护士说声不认识,两人又退了出来。

“看清楚了吧?”瘦高个用耳语般的声音问道他的同伴儿,那个二十五六岁的大眼睛中高个子青年。

“嗯,看清了,二楼十五号病房。”

二楼十五号病房是特等单人病房,两人推门进去时,病人正侧躺在弹簧床上午睡,鼻腔里响着轻微而富有节奏的鼾声。两人便轻手轻脚地绕过病床,在窗口边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大眼睛”随手翻阅着茶几上的外国画报,瘦高个则转动着机警的眼睛,打量起这间特等病房。

这是一间十二、三个平方的屋子,里面放置着弹簧床、沙发、茶几、床头柜、写字台和皮转椅,墙角檀木架子上放着一盆色彩艳丽的鲜花,为病房增添了一缕生机。

病房窗外是马路,一辆有轨电车响着清亮的“鸣鸣”声从窗下驶过,把病人从酣睡中惊醒。

瘦高个站立起来,充满喜悦说:“老何,你醒啦?”

被称作“老何”的何家进从病床上坐起来:“哦,哈哈······是鲁城啊!什么风把你吹到这儿来啦?”

“四月的春风!哈哈,老何,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小尤,尤林,现在跟我在一起共事。”

何家进用老练的目光打量着尤林,点点头:“你好,哈哈······坐!坐!”

两人重新坐下,何家进坐在床沿上,从床头柜里拿出一包香烟,扔给客人:“鲁老弟,不用客气,自己拿着抽吧。我不能抽,医生说最近一段时间绝对禁止抽烟!”

鲁城点了支烟,抽了两口:“老何,你身体怎样?好点儿了吗?”

何家进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微微摇头:“哎!心情不佳,健康相应的也受了点影响,前几天一直出血,医生每天让打止血针,昨天才好了点。”

何家进约摸二十七八岁,一张平滑瘦削的脸,上面现出肺病患者所特有的病态苍白,两条细弯的眉毛下长着一双温柔的沉思着的眼睛,双目之间的距离较宽,凸起的前额上印着几条淡淡的皱纹。

他是刘新农同志的秘书,并担任下辖江苏、浙江、上海二省一市赤色革命队伍组织的中共江浙区委委员。

鲁城眼里显出关切的神色,轻声说道:“那你务必注意调养,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啊。”

何家进端起床头柜上的茶杯子喝了两口凉茶,脸上现出一丝苦笑:“老朋友,我知道你是个大忙人,不会特地跑到医院来询问我的健康状况,有话不妨直说吧!是不是为刘新农同志被捕那事来找我的?

“咳······咳咳!”

鲁城咳嗽了两声,用低沉的声调说道:“老何同志,你说得不错,今天上午十点半,我受命负责调查刘新农同志被捕事件······”

尤林见两人的谈话即将进入正题,立刻从沙发上站起来,把写字台前的皮转椅推到门口,坐在上面把脑袋侧靠在门框上,假装看画报,耳朵却仔细的听着从门缝间透进来的走廊里的任何一点声响,监视着门外是否有人偷听。

何家进的眼睛湿润了,看得出他是强忍住不让自己流下眼泪的。

好大一会儿,何家进才说道:“唉!刘新农同志的被捕让人是意想不到的,他四月十四日刚从湖北调查工作回来,第二天就突遭敌人逮捕。我估计刘新农同志的被捕一般说来不会是偶然的,多半是我们内部出了叛徒。”

说到这里,他再也忍不住,流下一串晶莹的泪珠,怕被笑话,连忙用手背抹去。

鲁城看着何家进,他能理解对方的感情,何家进跟随刘新农已经好几年了。

一九二五年,他们曾同赴大鼻子国莫斯科东方大学学习。此后,一直以上下级和老朋友、老同学的身份相处,关系一向不错。对于何家进的判断,鲁城是认同的,事先他和尤林分析情况时,也是这样认为的。

“老何同志,你能否谈谈刘新农同志被捕那天去时髦路机关的详细情况?”

“可以,完全可以。”

何家进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四月十五日上午,我同往常一样,八点钟开始工作,那天应当起草‘五·一’节散发的传单草稿。我花了半个多小时完成了初稿,正准备修改一遍,王辉同志来了,他是来检查机关安全工作的,在机关待了大约半个小时,了解了最近的安全情况,传达了中央关于秘密工作的指示精神,于九点整离开机关。

当时,我并不知道刘新农同志已经回到上海,王辉同志也没说,我们谁都没提到过刘新农同志。王辉同志走后,大约五六分钟,华国救济总工会的交通员陆大勇登门来取那份传单稿,因为说好是由那边负责印刷的。

按照规定,像陆大勇这样的交通员本不能在机关久待,应当随到随走。但由于我没把传单稿修改完善,只好招呼他稍坐片刻。

就这样,陆大勇就在机关多待了一刻钟时间。他告辞离开时,刘新农同志正好进门,两人在院子里相遇。刘新农同志听我汇报了最近的工作情况,作了几点指示就走了。

他出门时墙上的挂钟正被敲响整点钟,我抬头看了一下刚好十点整。

没想到,刘新农同志就这么一去不返了。当时我还不知道出事了,中午十二点十分,王辉同志获得消息后立刻派人通知关闭机关,我听见消息,当场吐血昏了过去,苏醒过来时已经在这里了。”

何家进说到这里,潸然泪下,接着又是一阵强烈的咳嗽,最后吐了一口带血的浓痰。

鲁城往他那个茶杯里倒了点开水,让他喝着润润嗓子。

过了一会儿,鲁城问道:“那个陆大勇认识刘新农同志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或许不认识吧!因为我站在客厅门口目送他离开时,刘新农同志正巧走进大门,两人只是互相看了一眼,并没有打招呼。”

“嗯嗯······”鲁城用浓重的鼻音应着。

“那么说,在刘新农同志到机关之后,机关里是否还有其他人出去过?包括那个娘姨在内。”

“的确没有人出去过!”何家进用肯定的语气说道。可能怕鲁城不理解,又补充道,“那天,外面就我一个人在。娘姨陈妈在后面厨房绕饭洗菜,并没有出去过。”

“嗯······”鲁城想吸烟,才发现手里的烟已经灭了,重新划了根火柴点燃,转脸对尤林说,“小尤,要来一根烟不?”

“嘿嘿……好,来一根。”

尤林知道,这表明有关调查内容的谈话,已经结束了,便撒消了警戒,回到沙发那里坐下,点了一支烟,他那双大眼睛饶有兴感地注视着何家进的脸。

鲁城望着何家进,道:“老明友,你脸上气色很不好,一定得注意调养啊!这一阵睡眠怎么样?”

“不好!几乎每天晚上都做恶梦,内容千篇一律,妖魔鬼怪拿着大刀乱砍人,遍地都是鲜血,就像去年‘四·一二’的宝山路。”

鲁城祖上五代都是中医,他虽然没专门学过,但略微懂一点,马上说,“这是肺气虚的症状,《内经》中说:‘肺气虚,则使人梦见白物,见人斩血籍籍‘’,所谓‘白物’,即金属。你千万要注意了!”

“嘿嘿……”何家进摇头苦笑。

门上“笃笃”响了两下,医生来查病房了,进来的正是李凤苍医生,但双方却不相识。

这位留学漂亮国的青年医生很认真,虽然上午已经查过一次,但李医生还是详细询问了病人四小时里的身体情况,当他听说刚才又吐过血时,眉头间马上皱成一个“川”字。

“何先生,你这个病实在不轻,得赶快去拍一张x光片子,看看肺部究竟损坏到什么程度了。记着,十天之内你必须拍x光片子。”

医生走后,鲁城和尤林两人也告辞了。

何家进送他们到病区门口,双方握手告别。

令人难受的干风几乎疯狂的刮了一整天,到了晚上,大风停了,偶尔只有一丝清风掠过树梢,轻轻摆动着枝叶,这似乎是即逝去的一天的最后一声声叹息。

夜空中阴云密布,如同蒙着一块巨大的黑色幕布,将天际遮得严严实实,不透一点几星光。

鲁城双手枕在脑后,仰面朝天躺在床上,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那些透着些光亮的窗户,对面床上,助手尤林早已沉沉入睡,但他却不能睡,也睡不着。

当年四·一五运动至今还历历在目,仿佛就在昨天一般,紧紧地缠绕着他······

刘新农的被捕,一般说来并不意味着时髦路机关出了毛病,可以排除机关主持人何家进叛变的可能性。因为经过核实,何家进所说的四月十五日上午八点多,王辉同志去机关一切完全属实,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是有人走漏了消息?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鲁城冥思苦想,一时如坠云里雾中,理不出个头绪来。

这一段,机关里的人是经过严格审查才进来的,从登记表上看,除何家进外,其他人都有赤色革命军的组织关系,既然这样,他们中间有叛徒的可能性就极小了。

那么,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呢?

夜深了,鲁城仍然没有一点睡意,他披上衣服,点燃一支烟,推开病房门走了出去。

外面夜色清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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