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到了。”伊狄看着那滩血里面可疑的固形物，终于忍不住对用魔杖指着奥古斯丁，念了一回“速速愈合”。

它的表情就像被鸡腿卡住嗓子了，一会儿，又张开大嘴，呕出几滩血。

她离得近，看着它嘴里那两颗毒牙闪着光，都赤裸裸地暴露在外。好不容易合上了，吐血时又溅上去零星几点血渍，情形触目惊心。

奥古斯丁重新开口说话时，第一句是：“快说，你对那种闪烁究竟是怎么想的？我知道你绝对有头绪了。”

如果不是有头绪了，伊狄是绝对没有那个闲心关心它的健康的。

“其实不难，每个幻境里都有我们最恐惧的事物，在我的幻境里是无止境的黑暗，在莱斯特兰奇的幻境里是她杀害的那些人的灵魂，在诺菲斯的幻境里也是一个道理。”

奥古斯丁心领神会：“这么说，这些火龙也不是真实的。”

“更像是虚影，”伊狄靠近了那头逐渐无力挣扎的小龙，她碰到它的地方，偶尔可以穿透，偶尔又用坚实的外壳将她的手推往外面，“我一直在想这到底是什么地方，赫布里底斯群岛的地形也许和这里很像，还是英国黑龙的地盘，但是我们遇到的是澳洲蛋白眼。它们喜欢住在山谷……却到了这里。”

“什么意思？”

她把小龙推到一边，转身盯着奥古斯丁：“我开始觉得，除非诺菲斯曾经去过澳洲，或者把蛋白眼从山谷里运过来，才可能造出这样的场景。但后来的这些闪烁让我明白了，这些龙大概都只是一种模拟。”

“你是说，这是有谁用魔法刻意造出来的环境？可是，这是龙啊！到底是什么样的魔法才能——”

“难以置信，但证据就是你刚刚吞下了龙蛋，小龙却在它应该被孵化之前就出来了。它应该没有那种力量。”

“虚影都是杀不死的，所以即使是龙蛋也不能被我消化，它不得不提前孵化出来？可是要用魔法模拟出火龙、龙蛋、还有这种奇特的地形，绝对不是一般的巫师能办到的事。我认为这些都只是尼可·勒梅的炼金术复原的幻境，这些龙只是在死后被抓取而来的灵魂，才不稳定。”

“不，灵魂不会有蛋这种形式，也不能规定蛋被你吞下的时候会提前孵化。这更像一种用魔法制定的规则，”伊狄望向四周的眼神逐渐变得狂热，“我必须找诺菲斯问清楚这件事。”

奥古斯丁扫了一圈周围静悄悄的石壁，不由得为那个躲在暗处的可怜虫捏了把汗。

于是它回过神来时，正对上的就是伊狄比刚才更加狂热的眼神：“不过，最重要的是你到底恢复了没有？”

“哦，好像——恢复了！”

奥古斯丁终于感受到，刚才体内仿佛移了位的五脏六腑已经不再闹腾了。

……

巴兹里水管粗的身躯在悬崖上缓缓游过，腹部累累的伤疤摩擦着岩壁的声音沙沙作响，掠过崎岖的地貌，穿过密密麻麻的洞穴，径直跃上了中心那颗小小的舌形石头。

上面坐着一个小小的人，戴着兜帽的样子孤零零地坐在那里，背影令它十分熟悉。

等它靠近一些，沃伦才转过身来，以一副极度欣喜的表情迎接它的到来。巴兹里叹了口气，知道这孩子是永远不可能真实面对自己了。它不是没看清他眼底竭力隐藏的恐惧，动摇的心，然而它也只能假装没看见。毕竟他们所共同恐惧的结果，是他们都不希望诞生的。

“他已经离开了，你可以放心动手了。”巴兹里沙哑着嗓子，对他报了信。

这就是沃伦最需要它说的话。

它看着沃伦的身体颤抖起来，仿佛难以置信，又仿佛兴奋不已。也许他自己都不知道应该作何反应。

“噢，谢谢，巴兹里叔叔。”

沃伦勉强微笑了一下，抽出了魔杖。他为他精心设计的计划即将实行而激动得发抖，巴兹里肯定也看在眼里，但他知道它不会多说什么。

它一向和他一样，除了莉雅的幸福不会考虑其他任何事。为此即使付出任何代价也在所不惜。

因为那是莉雅。

他们最爱惜的、可爱的莉雅。

巴兹里简单解释了它刚才做的事。它报告说发现黑魔王出现在尼可·勒梅的宅邸外围，让费因斯急匆匆地脱离了幻境，丢下一切独自去寻找他的踪迹。

这也是费因斯非要亲自来一趟德文郡的目的。他在霍格沃茨发现了一些可能让事态失控的可怕事实。

“抓紧行动就好了，无论如何，他暂时没有进入我们的幻境，我们就是安全的。”

“不一定，我们也许骗不了他多久。你的计划必须是万无一失的。”

“不会有意外，”沃伦提高声音，发出蛇语细碎的嘶嘶声，“无论她从哪里离开洞穴，在这里都能看见，我会等在这里引她去万兽盆地。她的魔法再怎么厉害，也逃脱不了猛兽的围攻。何况为了确保她死，我会在洞穴里远远地用石箭袭击她，就像射杀猛兽那样。她预料不到箭是从哪里来的，还要分心对付猛兽，肯定撑不过一小时。”

刚才它再次欺骗了费因斯，这会被他真正视为背叛，要它付出代价。所以这次的行动绝对不能出现任何意外。

那个女孩必须死。

巴兹里盯着尚显稚嫩的沃伦，却仍然感到强烈的不安。它游到他的肩头，和他一起俯瞰广袤的洞穴。那下面有无数交错的暗河，急流汹涌，暗礁遍布，人一旦落下去了，只有死亡一条路。

“加紧动手。我也留下，万一你的计划失败了，我会保证她必死。”黄澄澄的眼睛里闪过一道厉光。

沃伦不由得捏紧了魔杖。

他知道巴兹里是为了他们好，可他憎恨它谈论起这件事的语气。就像他没有它就一定会失败一样，就像他靠自己的力量根本赢不了伊狄一样……最令他难以置信的是，连巴兹里似乎也在暗示费因斯不可能再为了包容他不顾伊狄的安危了。

凭什么？明明他们才是陪伴他更久的人！

她仅仅是命好，刚好姓里德尔而已。

强烈的不公平感驱使沃伦慢慢地抬头，望向老蛇。它正全神贯注地望着崖洞底下，完全没有注意到沃伦冰冷的视线。

那下面好像有动静，某种它熟悉的，隐隐让它不安的动静。

这动静是从滚落的石块从上而下地传来的，蛋白眼沉睡在积水中的眼睛缓缓睁开。它也感到了震动。

但它最先想到的，是昏迷前自己丢失的孩子。那些可怜的、即将出壳的孩子，被一头大蛇一口吞进了嘴里，也许它们都要死。想到这里，蛋白眼终于无法克制住那股继续沉睡的冲动，努力支撑起自己那庞大的身躯，慢慢从水面站直了起来。水哗啦啦地往身下流。

它造成的响动终于穿越前方的无数洞穴，惊动了伊狄和奥古斯丁。

她听觉敏锐，立刻对奥古斯丁说：“是那头龙醒了。快走。”

“它不是中了你的昏迷咒吗？”

“一个昏迷咒足以击昏一个人一个小时以上，但对于体重庞大的火龙来说，效果更短，”她叹息，“我也不知道到底能支撑多少时间，所以刚才我一直在留意听后方的动静。”

“好吧，那这头小龙怎么办？”奥古斯丁紧盯着地上的小火龙不放。

它根本站不起来，刚才努力地曲起膝盖站了几回，溅了满身尘土，却仍然不放弃，一次又一次地企图站立。

然而，每一次它的体力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耗，越努力，越狼狈。

伊狄对此本来毫不在意的，现在她却总感觉奥古斯丁望着小龙的目光里带着一股难耐的饥渴。要是视线也能化为实质的话，空气中应该有口水流淌下来。

“你冷静点，它现在没有鲜美的蛋液，只是一头龙。”

“我知道，我只是觉得它挺可爱的。”

“你知不知道，你要是把它吞了，后面那头蛋白眼绝对不会放过你。”

“我知道有你在，我根本不用怕什么蛋白眼——再说，谁说我要把它吞了？我又不是什么变态。”奥古斯丁说到最后，终于忍无可忍，圈起身子把那头小龙保护了起来，一双眼睛警惕地瞪着伊狄。下一秒，它就“嗷嗷”大声嚎叫起来。因为那头小火龙也不是吃素的，力气没了，能喷火的嘴还在。

那团火焰烧到蛇尾巴的时候，奥古斯丁以闪电般的速度盘绕上了伊狄的脖子。它心有余悸，在她身边重重地吐了一口气。

“走走走！我不管它了。”

伊狄瞥了奥古斯丁一眼，却拔出魔杖给小火龙补了一个复苏咒。

小火龙忽然恢复了力气，靠着自己的小腿慢慢站了起来。奥古斯丁惊喜地伸出蛇尾碰了碰它的腿，这一回，小龙竟然只是对它嘶吼了一声，没有再喷火。

“下次不要擅自做事，记得你的主人是我，”伊狄用指节敲了敲奥古斯丁的小腹，“我明白你真正的欲望。”

奥古斯丁眨了眨眼睛。它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感觉。

就好像它牵着小龙跑的时候，开始庆幸自己没有牵错。因为小龙也不仅仅是喷不出火了才不喷它的，它一直都没有再次攻击过它。原来它其实希望他们带着小龙走吗？它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心里其实是这么想的。但是伊狄说她知道。

如果当初他受到诅咒的时候，他的妈妈、爸爸、兄弟姐妹要是也知道他是怎么想的，该多好。

可惜他们不是伊狄。

他们只是嫌恶又恐惧地把他赶了出去，从此，他也再没有回过那个遥远的小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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