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本先生，不要开玩笑了，这只不过是个洗澡堂，你们日本人胸怀天下，眼望世界，还能在乎这个小生意？”

两个人隔着桌子，开始勾心斗角。

宫本脸上的笑容更深：“冯爷，我只是传达上面的意思，这种繁华场所，鱼龙混杂，要想让日本军部的人来得开心，洗得放心，就得由我们自己控制一部分区域。你放心，他们派来的不是部队的人，而是日本浪人，在东京那边管理浴池，经验丰富，绝对不会让你感到麻烦。”

宫本是个商人，谈判的时候头头是道，不急不慌。

反观冯爷，一张口就是江湖气息，不像是商人。

冯爷摇头：“我们还是不要说这件事了，好多人想收购铭新池，但那怎么可能？或者我开个天价，你们日本军部这边想要参股，先把钱拿来，怎么样？”

宫本一口答应：“没问题，漫天要价，就地还钱。我也得向军部那边有所交代，北平也是如此，很多人等着我去沟通。”

冯爷伸出一根手指，宫本觉得那是一干个大洋，但冯爷随即摇头：“十万大洋，一个都不能少。只要你们把钱拿过来，我就把铭新池一分为二，是你们的，由日本人管理，是我们的，由中国人管理，或者再开一个门口，都不是问题。你们单独进出，不跟中国人混在一起，就不会得传染病。”

宫本哈哈大笑，对于这个报价，并不还价：“冯爷，那就说定了，只要我们拿来这笔钱，你就允许我们参股铭新池，为驻扎在济南的官员们提供最好的洗浴场所。”

陈宝祥非常吃惊，冯爷真敢要价，宫本先生没有还价，十万大洋这个数字，深深地刺痛了陈宝祥。

他知道，就算是开了陈家大饭店，恐怕也赚不到这么多钱。

如果人人都像冯爷，奇货可居，那赚钱的日子就太轻松了。

两个人继续吃饭，直到最后，宫本笑着说：“冯爷，我真想看看，将来铭新池划为两个是什么状态？你这人真是聪明，不管我们提出任何问题，都能回答。我已经上报，很快就有人找你联系。”

冯爷指着陈宝祥：“民以食为天，宫本先生，既然你们找到了洗澡的场所，吃饭就要找他。他很快要在大观园开大饭店，将来的厨艺一定是连续拔升，给你们提供最好的服务。”

陈宝祥有些尴尬，宫本先生来这里吃饭，只是为了品尝济南小吃，绝对不会想要跟米饭铺合作，更何况日本军部把价格压得很低，即便是合作，也没有多少油水，还不如暂时不管，看看形势再说。

宫本先生向陈宝祥挑起了大拇指：“果然很好吃，陈老板，济南名吃有了你之后，立刻身价倍增。”

陈宝祥坐在这里，他的思想早就跑到了寿佛楼后街，一遍一遍想起小楼的地形。

假如在那里消灭了神风特攻队，其他日本鬼子追来，他就可以带着修夫人一直向北，绕过大明湖，从西面返回正觉寺街。

最大的问题就是，修夫人的身份暴露之后，还能不能住在那个院子里，是不是必须立刻离开？

猛然间，他想到了顾兰春。

经过易容，修夫人就会变成另外一个人，而不用担心被日本鬼子认出来。

他猛地一拍大腿，发出啪的一声，把冯爷和宫本先生吓了一跳。

“怎么了老陈？发什么神经病，想到什么了？”

陈宝祥赶紧摇摇头：“刚才走神了，觉得有只蚊子落在腿上。”

顾兰春是一个很有能力的人，一旦开战，都需要她帮忙。

陈宝祥走到后院，喝了口水，立刻从后门离开，去了芙蓉街玉谦旗袍店。

他向伙计说明，要见顾兰春。

一个伙计领着他到了后院，像从前一样，前面是服装店，后面还是连城璧和顾兰春住的地方。

见到顾兰春，陈宝祥猛地松了口气：“顾老板，有一事相求，我的一位朋友，今天就要出门，希望你帮她打扮变成另外的样子，尤其是面部五官，务必跟平时完全不一样。”

顾兰春正在绣花，脸上的表情平静如水。

“陈老板，没头没脑说这些毫无用处。你告诉我，是什么人，易容成什么样子？要去干什么？”

陈宝祥一五一十说了修夫人的事，他不想隐瞒，以免顾兰春生气。

“陈老板，你说得太对了，我不但可以在她出发之前帮她易容，事情发生后，我还可以在一个地方等她，第二次易容。让日本鬼子就算当面看到她，也认不出来。”

陈宝祥写出了正觉寺街小院的地址，交给顾兰春，又放上一张银票，数量是一百个大洋。

大敌当前，他已经顾不得自己的面子，跟顾兰春说的时候，顺便把自己对于修夫人的仰慕也说出来，不怕顾兰春生气。

只要能救了修夫人的命，好好活下去，被别人耻笑也无所谓了。

顾兰春放下绣花针，低声感叹：“我就知道，你对修夫人已经动了真情，在济南，这是最危险的事。她是超级间谍，而你是普通百姓，就算是你们在一起，你娶了她，也不会幸福快乐。”

这当然就是事实，在很多外人看来，陈宝祥这样的市井百姓，只能娶柳月娥那样的人，又粗又笨，手脚麻利，相反修夫人这样的大家闺秀，谁都娶不起，对方也看不上。

陈宝祥说完了所有的事情，心里舒畅了一些，肩膀上沉甸甸的感觉消失了。

“顾老板，我只希望修夫人好好地活下去，消灭日本鬼子是利国利民的大事，她做出这样的牺牲，绝对不能死在寿佛楼后街的王家小酒馆。”

顾兰春一直都在沉思，她望着陈宝祥，眼里有了笑容：“你说得对，保留所有的抗日有生力量，最后才能取得成功。每一次战争，让鬼子多死几个，我们自己的人少牺牲几个，这才是重点。”

这一次战斗，万花楼的人都在大人物指挥之下，现在陈宝祥交代顾兰春的，是另外一件事，此前从未涉及过。

陈宝祥抱拳拱手：“顾老板，这一次的事情，只有你能掌控。那些日本鬼子记忆力很强，看过修夫人一次，就能记得她的样子，如果经过易容，就完全不同了。”

顾兰春一笑：“那是当然，我每次公开露面，样子都不一样，所以不管鬼子怎么追查，即便是面对面擦肩而过，他们也不知道，我就是万花楼的大青衣。”

顾兰春完全答应下来，南方军的人不但配合大人物，打好这场歼灭战，并且她向陈宝祥保证，一定会让修夫人安然无恙。

“陈老板，昨天我已经去过寿佛楼后街，也看了那里的伏击地点，南方军的人将会守在第二圈范围内，爆炸发生后，我们就会向神风特攻队的幸存者补枪，让这些人有来无回，然后迅速撤离。”

陈宝祥能够感觉到，顾兰春也是胸有成竹。

南方军和八方面军强强联手，她的智商虽然比不过大人物，却能够独当一面，其他的人根本没有这种气势。

“陈老板，现在你就回去吧，今夜一战，我们就得让日本鬼子闻风丧胆，横行无忌的神风特攻队，也得老老实实留下性命。”

陈宝祥非常满意，有了顾兰春的承诺，他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他一路小跑赶回米饭铺，冯爷和宫本先生还在交谈，只不过气氛有点怪异。

在冯爷看来，整个铭新池都是他的个人产业，想怎么干就怎么干，可是宫本先生说，日本军队占领济南，这里的任何事情，都要由日本人来决定，所以他想要铭新池，不是商量，而是最终结果。

只不过是要告诉冯爷一句，这是必要的礼貌。

最终，冯爷屈服：“我可以考虑，但现在给不了你答复。”

整整一个中午，老主顾们都没有登门，原来柳月娥在门口摆了一张桌子，贴着一张纸，就说今天米饭铺有贵客登门，请老主顾们找另外的地方用餐，恕不招待。

陈宝祥没有提出任何异议，他想把米饭铺的事情全都交给柳月娥，反正自己已经无法兼顾。

冯爷和宫本先生吃到最后，两个人擦了擦嘴，一前一后往外走。

陈宝祥送出来，站在台阶上，看着空荡荡的街道。

宫本先生回头，向他抱拳拱手：“多谢招待，陈家米饭铺将来一定会在济南的名吃历史上留下名号，怪不得日本军部那边，对你的米饭也赞不绝口。”

对于陈宝祥来说，这不是什么好话。

如果济南老百姓听到，肯定骂他是卖国贼。

冯爷陪着宫本先生，两人并肩向西。

陈宝祥回来，看到桌子上留着一串钥匙，就在宫本先生坐的地方。

他知道对方落下了钥匙，立刻捡起来，追出去，他本来没有别的意思，只不过担心客人找不到钥匙会着急。

等他到了起凤桥，宫本和冯爷就在前面，两个人上了桥，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冯爷突然拔出刀子，一下子捅进了宫本先生的心窝。

只一刀宫本先生就只剩半条命了。

陈宝祥赶紧躲在树后面，远远看着。

宫本捂住胸口，跌跌撞撞下了桥。这里偏僻无人，虽然隔着几十步远就是繁荣的芙蓉街，但在这种僻静小巷里，很长时间都没有一个人经过。

“你好大胆，敢刺杀我——”

冯爷走过去，一把抓住了宫本先生的衣领，在他小腹上连捅了三刀。

“”早就知道你是东京来的间谍，根本不是什么商人。到济南来，就是为了刺探情报，寻找大清龙脉。跟我假惺惺地套关系，我又不是三岁小孩，闯荡江湖这么多年，还能看不透你？你跟我斗，活该找死啊！反正你带来的银票和情报我都收下了，至于你的死活，谁也管不了。

宫本还想挣扎，冯爷又连刺了五刀，全都在宫本正面要害之处，最后一刀直接抹了宫本的脖子。

日本鬼子的黑血流到地上，又流到水里，丝丝缕缕，随水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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