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那些辉煌历史，霹雳堂雷家的确很厉害。

很可惜，一切繁华已经落幕，川中霹雳堂被南方军剿灭，华堂雕梁，全都夷为平地，不复存在。

连城璧毫不在意雷先生的态度，笑着摇头：“正视形势吧雷先生，今晚杀了你，霹雳堂就全完了。川中是南方军的天下，济南是日本人的地盘，你凭什么立足？谁会支持你？”

雷先生轻轻吐出四个字：“深水炸弹。”

在场的人都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只有陈宝祥，一瞬间想到了那个深藏不露的间谍。

挖掘“深水炸弹”，是日本人的重大目标。

如果雷先生在这方面有独家线索，那就成了日本人的宝贝。

连城璧愣了愣，随即大笑：“真是个笑话，如果你早知道‘深水炸弹’是谁，济南城内还有这么多纷争吗？日本鬼子还会对你不理不睬吗？”

雷先生也大笑，但随即牵动了双臂的痛处，疼得业牙咧嘴。

“那么，谁是深水炸弹？”

雷先生指向陈宝祥，嘴角的笑意变得越来越阴冷。

“他？陈宝祥陈老板？陈家米饭铺的厨子？”

连城璧连问三声，随即笑得前仰后合。

陈宝祥莫名其妙，摸着后脑勺苦笑。

“就是他，看看当下济南城发生的大事，哪一起跟他无关？”

陈宝祥笑不出来，如果被人指证是超级间谍，必定成为所有江湖势力的眼中钉、肉中刺。

“我不是，雷先生，别开玩笑了。”

“陈老板，你装得很像，做事也很小心，但还是露出了狐狸尾巴。在干佛山，你上下串联，身份从来都是厨子，却能让你们多人始终围着你转，处处给你面子。唯一的解释就是，你获得了来自高层的特殊指令，得知的情报比我们更全面，才能精密算计，步步为营。”

陈宝祥做梦都想不到，雷先生会污蔑他。

这种怀疑，滑稽之极，他根本不可能是八方面军的人，更不可能是“深水炸弹”那种超级间谍。

只要调查他的历史，就很清楚这一点。

“雷先生，你到现在指出，陈老板就是超级间谍，无法让人信服。我比你更了解他，我们曾经共同奋战过，面对日本鬼子的刺刀和子弹。在芙蓉街玉谦旗袍店早就试验过了，他是我们的同道中人。”

连城璧说话还算中肯，至少从前，她跟陈宝祥之间已经有了很多的默契。

虽然双方的位置不同，目标不同，但她绝对不会怀疑陈宝祥的身份。

自始至终，陈宝祥唯唯诺诺，窝窝囊囊，就是一个老济南的厨子，这一点无可置疑。

雷先生笑了笑，沉默不语。

他的这种态度，无言地表明，坚持自己的观点。

既然指出陈宝祥是深水炸弹，那他就会一直认定下去，绝不轻易改变。

陈宝祥摊了摊双手：“雷先生，你指责任何人是超级间谍，都有可能，但把这个罪名安在我头上，简直太滑稽了，根本不可能。还是老老实实跟万花楼走吧，你们合作。也许能修成正果。”

万花楼还没有对雷先生用刑，双方总算还能坐下来慢慢谈、

连城璧这边并不着急，就是因为铁大将军已经带着白凤凰和修夫人走了，日本人遭遇重创，找不到目标。

当下的济南城，算是暂时平安无事，她可以慢慢消遣雷先生，最终得到结果。

外面，一切都安静下来。

根本听不到鬼子平时呜哩哇啦的叫声，那些日本暗探也早就跑得不见踪影。

这的确是让济南人扬眉吐气的一天，各方势力联手，打得鬼子抬不起头来。

想陈宝祥心里，早就盼望有这么一天，八方面军、南方军以及江湖势力统一战线，一致对敌。

三股力量合在一起，鬼子根本无法招架。

他甚至憧憬，全国各大城市都是如此。

让日本鬼子没有立锥之地，节节切断，全部干掉，让这些侵略者葬身在华夏大地，挫骨扬灰，丝毫不剩，这才是中国人值得庆祝的未来。

“雷先生，如果你已经从白凤凰那里取得天子绣，那就赶紧交出来，别等着我们用刑，反而不美。万花楼一向尊重江南霹雳堂，看在雷家烈祖烈宗都是英雄的份上，我们必须给你这个机会。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晚了！”

雷先生摇了摇头，长长地松了口气：“我累了，打了这么长时间，总得让人歇歇。你们万花楼侥幸取胜，干万不要觉得万事大吉。日本鬼子的真实力量还没有体现出来，想一想，东北军为什么仓皇南逃，撤到关内，就是因为他们见识到日本关东军有多么骁勇善战。凭你们万花楼这几个人，根本不够塞牙缝的。”

连城璧摇摇头，高深莫测地笑起来。

陈宝祥后背一寒：“雷先生说得也有道理，铁大将军他们走了，日本鬼子的残兵败将重新集结，还是有一定战斗力。只要封闭城门，万花楼就无处可去，也进不了城，只能败退向西。人的两条腿怎么能跑不过日本鬼子的卡车，最终还会遭到围困……”

“雷先生，你有没有想到，每一个江湖人物都是一滴水，落在护城河里，流到大明湖里。水是看不见的，我们隐藏于民间，日本鬼子想找怎么能找得到？”

雷先生伸出双手，他的手指修长，一看就没经过吃苦的阶段。

“大宗主，日本鬼子足够聪明，只要看每个人手上的茧子，就知道是士兵还是农民。如果他们连这点辨别能力都没有，又怎么能占领华夏？实话告诉你吧。他们故意放松城门的守卫，就是为了将江湖势力一网打尽。上一次泺源公馆遭到爆炸，郑鸣蝉这个人熟读兵书，早就对江湖人物的行动方式了如指掌。你以为现在做得天衣无缝，不受控制，实际上日本鬼子的天罗地网还在，只是你看不见罢了。不听好人言，吃亏在眼前——”

连城璧并没有完全拒绝雷先生的建议，她在顾兰春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顾兰春走出去，吩咐手下提高警惕，不要大意，只要看到可疑人员靠近，就打口哨报警。

“雷先生，既然你如此倔强，那我们就只能再出下策，带你离开。兵荒马乱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个闪失，霹雳堂就彻底断代了，可那也怪不得我们。毕竟你也说了，在日本鬼子虎视眈眈之下，万花楼自身难保，哪还顾得上你？至于陈老板，不管他是什么身份，我跟他都是朋友，不用你操心。”

陈宝祥松了口气，他才不管谁是深水炸弹，只要能解决修夫人的事，他就心满意足了。

只是在心里，一直祈祷白凤凰和修夫人的太行山之行完全顺利，不受挫折。

在连城璧的安排下，他一个人离开，准备回米饭铺。

剩余这些人带着雷先生，奔向西北，继续隐藏，让日本鬼子扑个空。

归途当中，陈宝祥觉得，无事一身轻。

死了那么多鬼子，护城河的水都快染成红的了，让他大呼过瘾。

过去的济南城，几次护城河变红，流的都是老百姓的血，这一次终于轮到了日本鬼子的狗血。

过了西门桥，他想起正觉寺街的那个小院。

看起来，暂时是没人居住了，白白浪费了大洋，还给柳月娥留下了口实，这件事做得实在不美。

正走着，北面巷子里出来一个人，抬手叫他：“陈老板，这里来，有事请教。”

那人正是黄二少，穿着一件青色长衫，头发乱糟糟的，满脸气急败坏。

陈宝祥走过去，两人站在巷子的阴影里说话。

“”陈老板，今天有人给我送帖子，不过不是双手送过来的，而是包着砖头扔进来。不知是哪一家的鲁菜同行，警告我以后再也不要沽名钓誉，哗众取宠，号称自己是京城御厨的传人，将来是鲁菜至尊。我只不过是研究私房菜，不知怎么得罪了这些人，你帮我评评理，是不是太过分了？

黄二少咬牙切齿，浑身哆嗦，看来已经受到惊吓。

“黄二少，你得先弄清楚，是谁这么干的？”

“陈老板，就是因为不知道仇家是谁，我才感到恐慌。家里的大奶奶、二奶奶都吓了一跳，砖头扔进来，把荷花缸都砸破了，金鱼淌了一地。我想报关，兵荒马乱的，官府都管不了。你江湖上朋友多，能不能找人帮我看看？”

此前，陈宝祥就觉得黄二少操之过急，直接喊出了鲁菜至尊的名号，等于是践踏整个济南城所有的鲁菜馆子，自然会引起公愤。

不过黄二少的鲁菜的确有水平，能够让北平来的客人赞不绝口，并不亚于各大馆子里的厨师。

双方在这件事上纠缠，肯定是两败俱伤。

“黄二少，我可以帮你想办法，你也不要着急，暂时不要出门，免得引起另外的冲突，济南人打济南人，那就不好了。”

黄二少顿足捶胸：“我黄家本来就是济南的大户人家。御厨也是来自北平，伺候过皇太后和小皇帝，水平当然高过本地的鲁菜师傅，这还有假吗？想不到这些开馆子的人心胸狭隘，我还没有对外营业，他们就受不了了。陈老板，你在大观园开饭店，只怕也会像我一样，受到同行的排挤！”

陈宝祥倒吸了一口凉气，的确有这种可能，目前还没开业，弊端显现不出来，到时候肯定少不了此类的麻烦。

“谢谢黄二少提醒，我知道了。如果以后也遭遇这类纠纷。我会向同行登门求教，怎么也不至于济南人打济南人。”

这就是他的原则，绝对不要内讧，而是一致对外。

满街上都是日本人的管子，这才是鲁菜行业共同的敌人，当然也是山东人共同的敌人。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如果日本鬼子把饭店都开到济南来，吃了他们的饭菜，最后到底站在哪一边，就说不清了。

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短，这可是济南的老祖宗几百年来的告诫。

谁记不住祖宗的遗训，那就离毁灭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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