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宝祥突然安下心来，他发现雷先生也有破绽。

在如何对待白小姐和修夫人的问题上，对方始终摇摆不定。

如果他跟日本人合作，出卖所有中国人，那一定会变成两位美人的敌人，所以他的身份问题，只能永远深藏，不敢败露。

两个人交谈了几句，话里有话，彼此都一清二楚。

他们并肩上山，可以不知不觉到了灵官殿。

“陈老板，济南人信奉干佛山，这是他们唯一的信仰，平安加财神，对不对？”

陈宝祥默默地点头，走到灵官殿前，跪地磕头。

这已经成了他的习惯，内心不平静之时，只要在这里磕头敬香，很快就会安定下来。

所有济南人跟他一样，笃信干佛山的神奇之处，这座大山的香火才会永续不灭。

“陈老板，有时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到那时你就知道，拜佛烧香也没有用，关键时候还是靠自己。你我结识是一次缘分，如果你遇到天大的困难，尽管找我商量，我一定两肋插刀，鼎力支持。”

如果放在过去，陈宝祥听了这些话，一定感激涕零。

像雷先生这样的大人物，都给自己面子，真是一件值得拿出来说的荣耀大事。

很可惜，当他看清雷先生和大竹英雄勾结，就明白这个年轻人内心复杂，跟济南人不是一路人。

“雷先生我只是一个升斗小民，不会遇到太麻烦的事。就算有，也会低头忍让，绝不斗气，所以说，谢谢你的好意，最好还是不用麻烦你。”

两人继续向上，抬头遥望兴国禅寺方向的灯光。

雷先生笑起来：“真是可笑，我在北平时，从不烧香拜佛，到了济南，跟随着白小姐，却什么都重新学起。就在前天，她念金刚经，让我也跟着念——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既然一切都是梦幻，那又何必奋斗？不如索性放手，让一切顺其自然，生生死死都不再管，岂不是四大皆空，一切散去？”

陈宝祥不想辩论，关于这些佛经，他更相信方丈大师的话，每读一遍，自己内心精神就有佛法的加持，将会变得越来越坚强有力，不受任何邪魔外道的蛊惑。

“雷先生，金刚经当然是佛门正宗好经，时常诵经，佛力加持，整个人生都会变得无比顺利。看起来，你应该改一改这些习惯了，白小姐说得对，她是想帮你拉你一把啊！”

雷先生笑起来：“我才不需要她拉我，只想赶紧离开干佛山，赶往沪上，结束这里所有的事情。”

一直到了禅院，修夫人屋里亮着灯。

陈宝祥愣了愣，觉得对方是在等自己，于是轻轻走到门前，举手敲门。

修夫人开门，站在灯光里。

她只穿着薄薄的睡衣，眼中带着微笑，似有深深期待。

“果然聪明——我就是在等你，快请进吧。”

陈宝祥走进去，修夫人关门。

桌上点着两只红烛，已经燃烧到一半。

烛台旁边，是四碟精致的点心。

“陈老板，我已经做了决定，就在今天晚上，开诚布公，告诉你所有的事。”

陈宝祥的内心顿时紧张起来，今晚发生了太多事，跟万花楼接触未果，又看到冯爷瞬间刺杀日本人暗探，最终化解了山贼和万花楼之间的矛盾。

到现在，修夫人又这样说，让他觉得眼花缭乱，无所适从。

修夫人坐在桌边，烛光映在脸上，更显得妩媚动人。

“陈老板，我跟随白小姐，从北京去沪上，实际是为了离开北方，定居南方。日本人的势力无所不在，从沪上出国，是下一步最好的路径。很不幸，白小姐已经被日本人重点关照，拿不到出国文书，无法离开。日本人的高层想把她献给日本天皇，成为天皇的宠物。”

陈宝祥苦笑着点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这件事一直都在偷偷进行当中，日本暗探从北平跟到济南，我们还没动身，济南到沪上已经布满了暗探，提防白小姐突然逃走。到今天这已经成了死局。白小姐留在干佛山，就是想闭门思策，解决这个难题，如今她淡然出关，就证明已经想通了。”

陈宝祥内心更加纷乱，自己的麻烦没有解决，白小姐的麻烦又接踵而至。

“修夫人，如果白小姐能够放下一切，破釜沉舟，这件事似乎也并没绝望。追随日本天皇，是日本女子的梦想。一切都取决于白小姐自己的选择，生死面前，她有权力决定去往哪个方向。”

陈宝祥说的是实话，他当然不会像那些“爱国志士”一样，张口闭口，就让这些女子自杀殉国。

生死事小，失节事大，只有那些伪君子才会这样说。

事关白小姐自身，她可以做出任何选择，谁都没有权力指责她。

“陈老板，只有你说实话，其他人道貌岸然，全都是劝阻她，绝对不能顺从日本人。至于有什么后果，别人不会帮忙承担，只有我跟白小姐要面对最后的结果。日本华北军部已经传下命令，只要发现白小姐有逃跑的迹象，立刻杀无赦。她的照片印了一万多份，发送到济南到沪上的各个交通要道，根本插翅难逃。”

陈宝祥叹了口气，自己大概是天生劳碌的命，万花楼的麻烦刚刚解决，白凤凰这边又起风波。

“修夫人，那你说怎么办？至少现在看来，日本人还没有动手，白小姐还有改变主意的时间。”

修夫人摇摇头：“今晚收到日本军部的通知，三个月之内，日本天皇就要驾临青岛，到那时不管白小姐愿意不愿意，都会被抓住，送往青岛港口的日本军舰上。白小姐已经做好破釜沉舟的准备，不管日本人说得多么好听，多么严厉，她都坚持自我，最多拼个鱼死网破。”

陈宝祥心里七上八下，如果这就是美人的命运，那就太可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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